中国更严的环保政策：眼前的阵痛 长远的行业健康发展

作者：谢雪凤；Leonardo Gottems

最近和我的朋友聊起天气时，大家总是提到，今年冬天的空气质量比往年真是好太多了。远的不说，仅仅是跟去年相比，今年入冬以来看到的蓝天就远远超过了去年同期。前几年中国糟糕的空气质量不仅让民众深恶痛绝，也深深刺痛了政府的神经，当局痛下决心整治大气污染，一场环保风暴迅速席卷全国。治理的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2016年下半年在中国启动的环保督察行动影响了包括农药在内的众多行业的众多企业，一时间，停工，停产，倒闭，供应短缺，价格上涨，有价无货，无价无货等词汇充斥着整个市场。对于农药行业来说，环保督察行动造成了其上游企业的原材料，中间体供应短缺，价格飞涨，进而导致农药企业减产，影响了客户订单的完成，而部分依赖中国农药出口的国外企业因为中国客户订单的推迟完成甚至取消，又进一步影响到他们对其客户合同的履行情况。中国作为农药生产和出口大国，受到如此迅猛的环保风暴冲击，给本就还未走出“寒冬”的全球农药行业更添一丝凉意。

 

那么中国的环保问题到底给农药企业造成了哪些影响，企业是如何应对和看待这一挑战，会做出哪些调整，以及对未来有哪些规划？针对这些问题，AgroPages世界农化网特意选择了跟该事件直接相关的两大主体市场的企业进行了采访，即担当农药出口主力军的中国企业和对中国农药依赖程度非常高的拉美企业。

 

 

如前所述，中国的环保督察行动于2016年下半年开启，随着行动的开展，逐步波及到农药企业。而拉美企业真正感受到来自中国的环保政策冲击基本上是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

 

Anasac是智利一家从事农药制剂加工的企业，他们主要从中国购买原药，在其位于智利、阿根廷和中国的生产工厂加工成制剂产品，再销售到拉美市场。Anasac（国际）公司的总经理兼Anasac（哥伦比亚）公司总监的Daniel Traverso表示：“去年下半年以来，供应形势变得严峻。许多工厂没有完成交付承诺，影响了我们为客户服务的响应时间，甚至在某些情况下阻碍了我们履行跟客户的协议。”

 

“目前，我们只初步遇到了些困难，但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我们将面临更多的困难。2017年的供应已经受到影响。许多我们的朋友的供应商在供货和报价以及履行订单方面存在困难。有些合同被他们取消了，有些因为供货问题被严重推迟了。”Chemtec SAE公司的运营经理German Pessagno告诉我们。

 

Chemtec SAE是巴拉圭一家农药进口商，他们的产品进口主要来源于中国。尽管与非常专业的供应商打交道，建立了一个良好的业务网络，几乎覆盖了所有的供应，但Chemtec公司2017年依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除了供应问题，我们在很多情况下还拖延了出货，即使现在取消合同，2018年也会有更多问题产生。”German说道。“我们现在做每一个决定都非常小心，毫无疑问，未来的价格走势和中国政策的不确定性使得采购决策承担着很大的风险。”

 

阿根廷Red Surcos公司的总裁Sebastian Calvo认为，“中国目前在通过更严格的环保政策大幅削减不合规的企业。而其余合规的企业必定会因为环保成本的增加导致产品价格的上涨。预计通过这轮行动，为整个农化行业提供原材料的企业将来会淘汰掉三分之二。”

 

巴西本土农化公司CropChem LTDA则表示中国的环保问题对公司2017财年还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但他们相信2018年将是一个挑战，因为供应紧张的情况会更加凸显，价格也可能进一步上涨。但是他们也看到，不论是在中国的部分省份，还是在其它国家，许多企业都开始了多元化的进程。因此他们认为这些工厂通过逐步达到政府的环保要求，可以保证中期的供应正常化。

 

中国这边的企业情况又是怎样呢？我们采访了几家位于不同省份的企业。

 

位于山东省的山东绿霸化工股份有限公司谈到，2017年中国的农化行业经历了最严峻的一次考验，山东省作为国家环保核查的最后一轮的重点省份更是受到了尤为严格的关注。绿霸公司作为山东省的骨干农化企业之一，生产基地全部位于山东省境内，每个工厂都被作为地方环保核查的重点工厂。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得益于公司近几年来在环保、安全方面持续不断的高标准投入，绿霸公司下属的生产工厂在国家最为严格的环保核查、安全核查中都顺利过关，没有出现因为项目违反国家法律法规而被责令停产的问题。在此基础上，虽然工厂未能满负荷生产，但基本保证了市场的正常需求，保证了国内国外核心客户的供应，今年公司的外贸出口及国内销售，都顺利完成既定目标。

 

其余几家受访企业也表示，公司基本没有受到环保核查的影响。上海泰禾化工有限公司表示公司主要的产品都保持正常生产的状态，产品销量基本没有受到影响。浙江中山化工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称，虽然公司在这一轮环保核查中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由于上游原材料供应不足，产能受限，没有完全满足市场的需求。尽管如此，2017年中山化工的出口额达到1.6亿美金，比去年增长了30%。

 

位于四川省的利尔化学股份有限公司与中山化工一样，2017年海外销售增长率也达到了30%。对于环保核查问题，因为在此之前就做了大量的投入，他们显得很有自信。“作为一家负责任的企业，利尔化学很早就认识到环保的重要性，大量投资、超前扩充环保设备设施，一直以来都是达标排放。因此在本轮环保核查中，生产依旧保持正常有序高效的运行，产销两旺。”利尔化学副总经理范谦说道。

 

通过了解，受访的这几家企业在这轮环保核查中受影响不大的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们长期以来都非常注重原材料和核心中间体的配套，从产业链上游控制供应和成本，因此才能在市场上原料紧缺的时候稳定持续的供应产品。这次事件之后，更多企业意识到产品配套建设和供应链延伸的重要性，也纷纷表示未来会通过各种途径加强该项策略的实施。

 

 

几家受访的拉美企业普遍认为虽然2017年企业还未受到中国环保政策的显著影响，但2018年市场形势会更加严峻。那么他们又准备如何应对呢？未来会做哪些战略方面的调整？

 

Anasac公司在刚开始嗅到市场的变化时就采取了行动，他们尝试了通过提前获得战略原药储备来应对不利的市场局势，从每一个他们合作的委托工厂确保供货。但是一些利润较低的原药产品价格上涨迅猛，因此Anasac公司采取了不间断的短期采购策略，减少库存。而关于如何应对未来的挑战，Daniel Traverso认为面对这些情况的唯一方法是通过市场情报，了解合成过程，产品合成中使用的原材料和中间体，以及了解过程中涉及的所有供应商，此外还要对可能影响活性成分（原药）可用性的当地立法的变化保持了解。最后一点在中国尤为重要。

 

CropChem寄希望于未来的战略调整，公司的总经理Rodrigo Leão说道：“我们的策略是通过更好的客户关系寻找新的蓝海，通过优化成本结构，多元化我们的产品和供应商，为我们的客户提供更有竞争力的价格。”

 

Chemtec SAE公司的运营经理German Pessagno则进一步阐述了接下来战略制定的重要性。German说道：“我认为从现在开始最大的挑战就是要对现状有清醒的认识......目前这种情况真的会持续吗？这是像2008年一样会在我们眼前破掉的泡沫吗？我们是否应该开始开发新的供应商，新的登记，新的采购策略，还是应该等待，而不冒风险？在不久的将来，疑问会比确定性更多，这就是为什么评估新战略是很困难的事。不仅没有先例供我们参考，也缺乏可靠的信息。”

 

他认为，通常在决策和战略制定时最困难的是缺乏信息，这种不确定性是最大的挑战。当政策发生变化，价格迅速发生变化时，最灵活的公司通常是最终能获得胜利的公司。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要跟上这些变化，能够预见到最好。如果不利局面可能继续，那么要能够利用局面，并调整战略。

 

 

German认为，令人眩目的价格上涨没有在当地市场的比例和增速上得到相应的体现，也就是说，2016年底或2017年初进口的这些产品，很多价格的上涨是发生在2017年第二季度的，而在当地市场的出售是以采购时的价格标准而非价格上涨后的标准。这无疑会为明年的采购带来新的困难。

 

除了面临的挑战，German也看到了事态发展的积极一面：“如果不利的市场情况继续的话，预计像我们Chemtec这种小型敏捷的公司将比那些决策更加官僚且速度慢的大公司具有更大优势。我认为我们必须保持积极的态度来利用这些变化，并把重点放在我们最具竞争力的产品上。”

 

RedSurcos公司的总裁Sebastian Calvo也谈到了积极的影响：“这些变化将对在阿根廷进行生产的公司产生积极影响。未来，我们将会有更公平的竞争环境，因为价格低廉的过时产品进入阿根廷市场会更加困难。”

 

 

在中国这轮严酷的环保风暴下，慢慢有一种观点浮出水面：同样作为农药生产和使用大国的印度最近不但吸引了很多外国投资，政府也出台了一连串的利好政策，2017年印度公司的业绩更是逆势增长，表现抢眼，那么印度农药行业是否会借助此次中国环保高压的机会迅速崛起？关于这个观点，我们也请以上受邀的几家拉美企业的高层谈了他们的观点，因为这几家企业除了从中国进口产品外，也从印度进口。

 

几个受访者普遍认为中国的环保问题会利好印度农药行业的发展。Sebastian Calvo说道：“过去，由于生产成本低，中国已经成为绝对的行业领导者。但现在情况变了。印度在某些产品，如代森锰锌、毒死蜱和菊酯类农药的行业主导地位已逐渐凸显，现在这些产品从印度买比从中国买更便宜。”

 

除了外在因素外，印度农药行业自身的发展也得到了大家的肯定。Daniel Traverso认为，“印度的化学合成水平不断增强，过去几年在供应能力和竞争力方面增长很快。”Rodrigo Leão也表示，通过定期投资，印度公司最近的增长状况良好。

 

此外，印度的政策调整也对行业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Rodrigo认为，在更高投资水平和“印度制造”运动的推动下，印度公司到了新的增长临界点，预计未来在全球农化市场的份额会增加。German提到，税收和登记政策的变化将给印度工业带来更好的竞争局面，但他们关注的重点可能更多会在当地市场，而不是全球市场。

 

尽管印度市场的近期发展和未来前景得到了大家的肯定，但对于长期依赖中国农药的拉美企业来说，重新选择新的合作伙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Sebastian介绍说，一直以来，阿根廷从中国采购很多原药，改变采购策略对于行业来说没那么简单，因为更换供应商涉及跟法规，审批以及其它问题相关的新法律程序。这些程序与阿根廷监管部门Senasa已经建立了数年，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修改。

 

German也补充道：“即使印度变得更加有竞争力，“引诱”像我们这样的公司开始在印度登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其他国家的公司来说也需要时间。这意味着印度必须投入巨资才能获得生产能力，并以非常激烈的方式与中国竞争。然后，他们必须维持足够长期的投资，向全球展示其价格是可持续的。随后其它公司才会开始在印度登记产品，只有在那之后，印度才会真正崛起。”

 

 

尽管中国这一轮环保风暴对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部分企业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中国政府治理环境问题的决心却是非常坚定的。这从最近的一些事件中不难看出。2017年3月，中国国家总理李克强在全国人大十二届五次会议提出要坚决打好蓝天保卫战，特别强调了全面推进污染源治理。2017年10月召开的十九大强调了环境督查的重要性，并将生态文明建设定义为“千年大计”。2018年1月1日，中国第一部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单行税法《环境保护税法》正式实施，将对直接向环境排放应税污染物的企业和其他生产经营者征收环境保护税。而更多更细化的政策可能还会在未来陆续出台，以往不惜一切代价实现经济增长的策略将退出历史舞台，中国经济发展的新方向将以关注环境，关注生态为核心。因此，环保风暴不会是刮过即止，而会是一场持久的攻坚战。

 

记得大约5年前，中国的农药行业还被各种乱象包围，产能过剩，同质化竞争，更有许多无证经营，假冒伪劣，偷排漏排的现象。近些年随着监管的趋严，行业正在朝着更加健康的方向发展。记得央行行长周小川在《国际金融论坛2016中国报告》中曾经提到，落后产能是由于价格扭曲造成的，而环境成本问题其实也是一种价格扭曲。会产生污染的行业如果没有吸收环境成本，价格就会失实，企业就会觉得这个行业的利润挺高，投资就会增加，产能相应增加，最终会产能过剩。而当环保的要求提高，对环境污染的罚款增加，许多企业就会做不下去，产能过剩就会暴露。

 

过去中国农药行业的情况正是如此，产能过剩很大程度上反映着国家环保监管的不到位，企业环保投入力度太小。如今有各种环境相关政策的加持，将帮助正规合规的企业实现转型升级，寻找新的增长方式，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也将有利于行业淘汰落后产能，规范市场经营，提高集中度，提高国际竞争力，实现健康、可持续的发展。从长远来看，相信中国新农药行业格局的逐渐形成和完善也必将推动全球农药行业的良性发展。